男女主角分别是祝阳宋玄的其他类型小说《许你一人之下祝阳宋玄结局+番外》,由网络作家“刑上香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在吉祥客栈停留了三日,那公子终于带着随从离去了,只余祝阳和另一侍卫留在客栈,名为礼敬先生供他差遣,实则是监视看管着他,不许他跑路。宋玄实在不明白,这位公子走都走了,还拘着他做什么,一不图财二不害命,只这样看着他,也是怪事。不过宋玄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,面对着那位皮笑肉不笑的病秧子公子,和面对着口无遮拦的祝阳,显然他是更喜欢后者的。只是最近宋玄发现祝阳瞧着他的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复杂,宋玄便愈发觉得事有蹊跷,几次借着一起吃早饭的借口同那祝阳套辞。祝阳本就不甚能沉住气,一来二去倒也真同他说了些东西。“我们公子的真名可不能告诉你,你知道了要倒霉的。”祝阳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叹气。“我也不是不信你,只是这事太蹊跷了,你前脚说不测之灾,后脚公子就被刺...
《许你一人之下祝阳宋玄结局+番外》精彩片段
在吉祥客栈停留了三日,那公子终于带着随从离去了,只余祝阳和另一侍卫留在客栈,名为礼敬先生供他差遣,实则是监视看管着他,不许他跑路。
宋玄实在不明白,这位公子走都走了,还拘着他做什么,一不图财二不害命,只这样看着他,也是怪事。
不过宋玄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,面对着那位皮笑肉不笑的病秧子公子,和面对着口无遮拦的祝阳,显然他是更喜欢后者的。
只是最近宋玄发现祝阳瞧着他的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复杂,宋玄便愈发觉得事有蹊跷,几次借着一起吃早饭的借口同那祝阳套辞。
祝阳本就不甚能沉住气,一来二去倒也真同他说了些东西。
“我们公子的真名可不能告诉你,你知道了要倒霉的。”祝阳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叹气。“我也不是不信你,只是这事太蹊跷了,你前脚说不测之灾,后脚公子就被刺杀了,你若不是神算子,我只怕你是别人派来博取信任、暗害公子的。”
说着,祝阳又有些好奇,翻身问他:“我说,你当真能断人凶吉啊?”
宋玄也吃着烤鸡呢,见他问到了,便笑:“我算卦可不便宜。”
祝阳盯着他,有些紧张,又有些好奇:“你只管说,说得对了,我给你钱。”
宋玄慢悠悠地将手上的油渍在纸上蹭干净,伸出手:“今个儿先生做些善事,不收你钱,给你瞧瞧手相。”
祝阳不信邪地将手放进他的手里。
宋玄微微眯起了眼,脸上懒洋洋的神色跑了个精光,眼睑低垂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,唬得祝阳一愣一愣的。
半柱香的时间过去,宋玄的眼皮跳了跳,祝阳忍不住道:“你好了没有啊,从没见过看手相看这么久的。”
“好了好了,”宋玄松开他的手腕,又恢复了那副不甚正经的模样,一边啃着鸡腿,一边说。“你,有三个兄弟,一个妹妹,父亲早亡,家有戎马之相,先盛而后衰……”
宋玄每说一句,祝阳的嘴巴就大上一份,待宋玄说完,祝阳的嘴里已经能塞下整只烤鸡了。
“宋、宋先生,你、不、您这也太神了罢……”祝阳震惊得无以复加,他确信他从到来以后就从未跟任何人提过这些事情。
宋玄只不过这么一摸,竟说的分毫不。
宋玄却不理他,只将剩下的半只烤鸡连皮带肉啃了个干净,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:“宋先生困得很,先回去睡上一觉,你自己安歇了吧。”说着就自己走上楼去,只留下祝阳一个人沉浸在讶异中。
而楼上宋玄在关上门的那一刻,脸色霎时间变得凝重起来:他万万没想到,那位无名的公子,竟是如今的皇三子,姬云羲。
没错,宋玄能通晓未来是假,但宋玄确实生来奇异——他能知道人的过去。
只要他接触到任何一个人的皮肤,就能阅读这个人的记忆。
阅读的数量受时间限制,接触时间越长,他能得到的记忆就越多。
只是这个奇特的能力也有所局限,比如他只能读到记忆里的画面,而不能读到当事人的想法。
而阅读到的记忆内容,一方面由他自己的意愿影响,一方面也由被阅读者当时的想法、和对记忆的清晰程度决定。
有时候被阅读的人自己记忆混乱,神识不清,那他读到的记忆也是混沌不堪的。
宋玄在十二岁以后,就再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的奇异之处了。
毕竟没有人会愿意自己的过去被人一五一十的掌握,但是每个人都想知道自己的未来。
所以,他便干脆靠着这奇特的能力,做了云游四海的算命先生。加上他这察言观色、坑蒙拐骗的本事,也是经过大风大浪,不曾翻船的。
刚才他说给祝阳算命是假,想探知那位公子的底细是真,却不想着一探却探出一个惊雷来。
姬云羲,他是听过这个名字的。
当今圣上的三皇子,是曾经宠冠后宫的淑妃娘娘的亲子,只是淑妃娘娘后来进了冷宫、继而暴毙,这位三皇子也就随着遭了厌弃。
皇帝甚至将他逐到了行宫,名为养病,实则是不愿见他。
当然,这都是百姓之间浑传的野话,其中内情如何,也只有那些王公贵族心里头清楚些,宋玄一介草民,也只能道听途说罢了。
只是无论真相是什么,姬云羲都是一个真真切切的尊贵皇子。
宋玄迄今活了二十个年头,所见之人至高不过是一府尚书,如今竟撞在了一个皇子手里,还拿一个锦囊诓了他。
若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子侄辈也就罢了,就算出了什么意外,也追不到他一个算命的身上。
但若是皇帝老儿的儿子去了,他这个信口雌黄的骗子还焉有命在?
羲公子,羲公子,竟是姬云羲,难怪只肯留这一字。
当天怎么就没先看看他的记忆,再做打算呢?
可哪个能想到,堂堂一位皇子,竟会白龙鱼服,到这边陲小城来。
宋玄拍了拍自己的脑袋,气于自己的莽撞,却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心思。
逃,必须要逃。
于是他接连几日都表现如常,吃吃喝喝从不委屈自己,大有想要等姬云羲回来好再领一次赏银的意味,倒让祝阳二人放松了不少。
见二人放松了警惕,当晚宋玄便收拾了包裹,银两用布包住,缠在腰间。
接着又将被褥撕成条,浸水拧做了绳子。
他将那绳子一头固定在窗边,一头放到了窗子外,他试了试绳子的坚固程度,便顺着绳子爬了下去。
宋玄落地时倒是颇为庆幸,当年自己做游侠儿时偷来的三脚猫功夫也还算好用,至少在危难关头就了自己一命。
他掂了掂自己腰间沉甸甸的银两,倒觉得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冒险也算是值得。
趁着无人发现,他连夜赶回了庙里,取了些随身重要的行装,便要摸黑上路。
却在寺庙门口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腿脚。
宋玄低头一看,一只白色的大狗正可怜兮兮地咬着他的下摆,发出“呜呜”的声音,仿佛知道他要离去似的。
宋玄无奈,只好蹲下身说:“二狗啊,我恐怕不能住在这里了,以后你还是为祸山林、屠戮野兔耗子去罢。”
二狗“嗷呜嗷呜”地叫着,怎么也不肯松口。
宋玄揉了揉它的头,继续晓之以情动之以礼:“二狗,我要是不走,只怕就要丧命了。我招惹上了一位大人物,他若死了,我怕是要陪葬,可他要是活着,也未必会让我活着,我若留在这里,只怕横竖都是一个死啊。”
二狗好像听明白了一些,慢慢的松了口。
宋玄松了一口气,抬腿刚想走,二狗又把她的袍角咬住了。
他无奈极了,只得再次蹲回去:“二狗,我真的不能留在这。”
二狗的眼睛湿漉漉的,他本就比其他的狗或是狼都要威风好看,如今眼巴巴地盯着宋玄,只差没把他的心都给盯化了。
他与二狗相识也有半年了,当初二狗受了伤、饿的半死不活,他难得好心丢了一条鸡腿,从此二狗便认了他的门。
白日里二狗只在林子里呆着,到了晚上,二狗便到他的院子里来睡,给他看家护院,有时他跟二狗说话,它也好似能听懂一二。
他从没见过这么聪明、通晓人性的狗,一时之间也很是舍不得。
宋玄忽得异想天开起来,他说:“二狗,你……要不跟我走?”
二狗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。
他试探着站起了身,这次二狗没有咬住他的衣角,反而亦步亦趋地跟他走了起来。
宋玄高兴极了,他非但逃了命、有了银子、如今还能将二狗拐走。对于他来说,如今离开安定城似乎也没有什么遗憾可言了。
他本就是个假算命的,四海为家、漂泊无定,似乎都是理所应当的。
如果真有能掐会算之人给宋玄卜上一卦,只怕会说他命里有风,注定是要漂泊的。
宋玄原本以为他与姬云羲相处的时日再长也长不过一个月了,他吃饭的时候也开始跟姬云羲闲聊:“公子如今病也好了些,公子有什么打算没有?”
毕竟姬云羲的身体见天儿的好转,这位皇子自己也晓得,自己终归是要回去的。
宋玄想起了这一茬:“我记得安定城还有公子的下属在,是否需要在下托人带个话,让他们来迎公子?”
姬云羲嘴里的咸菜咬了半截,听到宋玄的话,便抬头注视着他:“宋玄,你说我先头的行踪,是谁泄露出去的?”
“祝阳他们都是我在别宫跟了我四五年的,除了他们,没有人知道我会绕到常宁城来。”姬云羲的脸上没有半点难过,甚至还噙着一丝冷笑。
“宋玄,我无人可信。”
宋玄语塞了。
这世上有万万人,姬云羲不是他见过最好看的,不是他见过最狠毒凉薄的,却是他所见过最孤单的。
他与姬云羲谈过一二,也知道他在皇宫住了一段时间,不得皇帝的喜爱,便以休养之名被逐到了行宫。
他没有朋友,亲人盼着他死去,下属更不必多说……
这少年瞧着锦衣华服,却也不过是面上的风光,就好像是被丝线吊在半空的傀儡娃娃,无依无靠,只等那丝线老化断裂,他就会从高空坠下,摔得支离破碎。
宋玄想的多了,竟不忍再逐他离开了:“罢了,你还是安心养病,待伤好了再说,想来只要出了这偏僻的北地,也就没人敢明目张胆地要取公子性命了。”
“多谢。”姬云羲低头吃饭,只为了藏起嘴角那遮掩不住的得意。
两人吃过了晚饭,便听门外响起了拍门声,二狗正跟着那拍门声一起吠的欢快。
姬云羲忙避进了门去。
宋玄懒洋洋地把碗筷堆进盆里,前去开门。
陆老六那个大块头便横冲直撞进来,粗声道:“半仙儿,这几天咱们且得避避,上头出大事了。”
宋玄皱眉问:“什么大事?”
“有个大人物叫咱们这的山匪给杀了!”陆老六道。
“大人物?什么大人物?”宋玄懒洋洋地提了茶壶过来,给陆老六倒水。
“我只跟半仙您说,您可别给我漏出去。”陆老六便低声说:“是当今的三皇子。”
宋玄仿佛被雷劈了似的,木在原地。
便听那陆老六神神秘秘地说:“听闻那三皇子本在棱山行宫养伤,前些日子皇帝老儿召他回宫。也不知怎么,不让官兵护送着,竟私下走了咱们这条道,还让山匪给杀了。如今上头往咱们这调了兵,正准备前去剿灭山匪呢。”
宋玄听得瞋目结舌,半晌才道:“那三皇子……当真让人杀了?”
“京城那边的消息过来好几日了,咱们的人最近才得的信,哪还能有假。”陆老六猛喝了一口水。
“也是晦气,上头派人,咱们这条街上一半的营生都做不得了,且缩上几日。半仙儿你的生意倒是无碍,我就来提醒你一声,平日小心些,别得罪了人就是。”
宋玄勉强笑了笑,他虽也是江湖营生,但却是经门生意,与律法并无抵触,自然不用关门,倒是那些局赌、携刀、伪银的,一个不慎怕就要落了脑袋的。
那陆老六喝了茶,又抱怨了几句,抬脚便要走。
忽得听宋玄道:“老六,你将我门口那挂蒜摘了去罢,打今儿起我也不做生意了。”
陆老六奇道:“先生的生意又不碍事。”
宋玄只道:“我前些日子给自己算了一卦,怕是有一劫正落在这些日子,我且关门避避,过了这些时日再说。”
又嘱咐:“若再有什么消息,你记得告诉我。”
陆老六早就见识过宋玄的本事,对他深信不疑,自然替他摘了蒜,自拎回家炒菜去了。
姬云羲听闻陆老六走了,才打屋里转出来。
宋玄皱着眉问:“你分明活着,山上那些山匪也是知道的……”
姬云羲冷笑起来:“他们要我是死的,我自然就是一个死人了。”
宋玄忽得明白过来了。
上头有人不想姬云羲回去,便无论姬云羲是死是活,先将他定做一个死人,将这匪寨一锅端了。
如若姬云羲现在身在匪寨,哪怕他是活的,也会在当天被当作山匪一并杀了。
只怕常宁官府打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,借着姬云羲除了山匪,也借着山匪除了姬云羲。
难怪人说这群当官的心眼多,只怕连肠子都打了十八个结,才能想出这些个歹毒的主意来。
却忽的见姬云羲正注视着他,眸色莫测。
“宋玄,那两个当家的山匪认得你、知道你的名字。”
宋玄一愣,这群当兵的去剿匪,找不到姬云羲的踪迹,自然是会对山匪严加拷打,只要一问,自然知道他们两个从山上逃走了。
宋玄二人在山上露面的次数寥寥,能准确说出他二人相貌的只怕只有吴四和那两个当家的,如今吴四已经死了,那两个当家的便成了最大的隐患。
“所以公子的意思是?”宋玄忍不住抿起了嘴,他知道姬云羲虽体弱,却有片刻之间取人首级的本事。
“所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,”姬云羲笑着说。“要么,你现在就砍下我的头来,扔到官府门口,他们必不会追查于你,只当是山贼干的好事。”
“要么,你就得跟我做一条绳上的蚂蚱。”
“他们很快就会知道,你是与我一同逃走的,必会下大力气来搜捕你,到那时,你的生死只怕也就要真的看天意了。”
姬云羲勾了勾唇角,眼中竟然跳出几分欣悦来。
宋玄盯着他,张了张嘴。
他想问姬云羲为什么不先动手杀了他,这样世上就再也没人知道三皇子的下落了。
可他终究没有问出来。
“宋玄,我等着你。”姬云羲走进自己的房间,轻轻掩上了房门,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。
他竟然将一切都交给了一个江湖骗子。
然而他已经不想再挣扎了。
他龋龋独行至今,他以为自己能够为了活下去而做出任何事情。
可在这一刻,他却不想做了。
也许是因为宋玄和记忆里的那人种种的相似。
也许仅仅是因为宋玄这个名字。
如果能够终止在这里,似乎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宋玄。
等着你走进屋子来杀了我。
或者,拯救我。
宋玄在院子里徘徊了许久。
他从不曾想过对姬云羲下手。
他宋玄虽然惜命,却也不畏死,更不可能为了保住自己,而杀掉一个病弱的少年。
尤其是那少年是姬云羲。
他只是在犹豫接下来的行径,他自己行走江湖多年,狡兔三窟,想要躲过官府的追杀,也不是不可能。
只是姬云羲。
他难道要将这孩子抛下?
还是干脆劝他改头换面,抛弃了三皇子的身份,跟自己躲几年,等到避过了风头,再想办法弄个户籍,做个平民百姓?
姬云羲会答应吗?
宋玄在院子里待到月上中天,终于还是忍不住推开了门,却发现姬云羲竟闭着眼睛,依靠在床边。
宋玄以为他发病了,连忙上前去探他的鼻息,见他呼吸如常,才反应过来,他八成是等得太久,睡过去了。
他一时之间哭笑不得,先前的话说的那样狠绝,竟自己先睡过去了,到底还是个孩子,熬不住夜呢。
还是明天再来找他谈谈吧。
宋玄无奈地摇了摇头,轻轻给姬云羲盖上被子,却忽的听见姬云羲在梦中的呓语,含含糊糊的不知在说些什么,只有三个字钻进了宋玄的耳朵里。
“……宣哥哥……”
宋玄的动作僵住了。
“……宣哥哥……别走……”
宋玄这次听清楚了。
这称呼太熟悉了,熟悉到宋玄忍不住想要知道,姬云羲为什么会在梦中喊出这个名字来。
其实除去生计所迫,他不愿意主动去探索别人的记忆,尤其是自己认识的熟人或朋友。
宋玄对别人的秘密和过往并不感兴趣。
在山寨里,宋玄曾经想要探查姬云羲的记忆,来确定他究竟为何会流落山寨,但是从那出来以后,他就再也没有动过类似的心思。
但是这次,宋玄却有些迟疑了。
这个称呼太过于巧合,也太过于熟悉了,熟悉到宋玄忍不住想证实一下,哪怕这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。
只此一次。
宋玄默念着走上前两步,轻轻的伸出手,覆在了姬云羲滚烫的额头上。
他的手冰凉,似乎让姬云羲感觉很是舒服,仿佛小兽一样凑上来磨蹭了两下,发出了轻声的喟叹。
与此同时,姬云羲在梦中的记忆大量涌入了宋玄的脑海。
他率先看到的画面是一棵高大的李子树。
树上有一个正在摘李子的少年。
那少年正是十岁的宋玄。
宋玄是混迹市井的老江湖,刚一离了安定城,他便将自己的路线规划好了。
安定城旁另有一城,名常宁,两城皆皆是北地要塞,离边关不远。
只是安定城荒僻,常宁城却还算富庶,多有边关倒卖走私的商贩落脚,再加上时有小规模的战事冲突,是以城内往来人口不定,正是一个落脚的好地方。
宋玄默默收了那算命幡,换做一身广袖儒衫,又将那银两混杂着藏在书箱夹层里,倒真仿佛一书生。
他晓得二狗的模样扎眼,便在临行前找了些染色的植株,硬是将二狗那一身威风凛凛地白毛染做了黄。他手艺不精,那土色深深浅浅仿佛生了癞,大体瞧着,倒的确像是条黄色的土狗。
他怕让人查到行迹,并不租用牛车,只拿脚走,且不走官路,只抄小路来走。
却不想,正是他这小心谨慎叫他遭了殃。
他遇上山匪了。
这世道本就不算太平,边疆时有小打小闹,前些日子北方又发了大水,百姓日子过的艰难,落草为寇的便多了起来。
宋玄记得两年前这山上还没有这么一伙人,不想他在安定城里呆了两年,一出来却对上一群骑着马手执刀斧的壮汉。
那为首的汉子一个胡哨,几个喽啰便骑着马,将宋玄团团围住。
为首的男子瞧见他便啐了一口:“晦气,是个穷酸书生。”
宋玄心道,你最好当我身上没有油水,将我远远得打发了才好。
嘴上却笑道:“这位壮士,我一个书生,身无长物,家里更是穷的叮当响,诸位若是要劫,怕也只能劫色了。”
“你这书生,胡言乱语。”那人听了也觉得好笑,也无心搜他:“身上有多少银两,通通拿出来,敢藏一个子儿,老子砍了你。”
宋玄磨磨蹭蹭从腰间鞋底抠搜出几个铜板来,又从怀里捡出一块碎银来,苦着脸地递给那人:“好歹给我留个烧饼钱罢。”
男子一见,气焰更消,当真摔了两枚铜钱给他,烦躁地挥了挥手:“走吧走吧。”
宋玄捡起那两枚铜钱,低着头往前走,没走两步,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低喝:“等等,你站住!”
宋玄登时立在原地,不知自己被看出了什么端倪。他心里倒也不是很怕,虽说人腿跑不过马腿,但他至多也不过破财消灾罢了。
山匪虽凶残,却大都讲究个“义”字,也不至于跟平民百姓过不去。
男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,又驱马前来,从上往下瞧着他:“你是个读书人?家住哪里?”
宋玄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个,只低声道:“在下安定城人,出来探亲的,念了两年书,只是脑子不太好使,只得了一个童生。”
男子问:“连个秀才也没考上?”
宋玄做出几分沮丧的模样来:“若是中了秀才,我又岂能潦倒至此?”
男子拧起了眉毛,好像有些为难,最终只道:“算了算了,就你了。”
宋玄不解,还没来得及问,就听那汉子吩咐:“就这个了,带回山里去。”
宋玄暗道不好,还未来得及动作,就被那人一把提到马上。
只听他咂舌:“好你个穷书生,瞧着瘦猴儿似的,怎么这样沉?”
宋玄心想那是箱子夹层里银两的重量,跟他有什么关系。
这人话音刚落,就听“嗷呜——”一声,一道黄色的影子闪过,二狗竟一跃而起,直扑向那喽啰,亮出了一口锋利的獠牙来,吓得马匹抬腿长嘶,将两个人都给甩了下来。
糟了,忘了二狗了。
显然二狗是见他要被强行带走,便要护他,却不想让场面一下紧绷了起来。
宋玄连忙呵止二狗的动作,眼见着事态紧张,一众山匪纷纷抽出刀来,似乎要将二狗当场剁成肉糜。
宋玄忙道:“这是在下家中养了多年的护院狗,这次家人不放心我独自外出,这才带了出来,畜生不通人性,还请各位高抬贵手,放过它吧。”
男子被狗惊落了马,丢了大脸,本拾起刀来要砍,却还是畏惧于二狗的凶猛,不敢独自上前去。
最终只能说:“罢了,也是条好狗,你若能让他回家去,我便不计较了。”
宋玄忙低下头,对二狗低声说了什么,二狗倒仿佛真的听懂了似的,抖了抖身上的毛,跑远了去。
经了这一茬,宋玄便又坐在了那汉子的马背后,山上的路不平,宋玄被颠得难受,连早上进肚的干粮都险些吐了出来,下马时晕得不知东南西北。
再一抬头,果然是到了这伙山匪的老巢,在这山林里头竟搭起了一伙营寨,甚至还有放哨的箭楼。
那放哨的山匪见他们回来,便高声招呼:“今个儿又带什么货色回来了?”
男子叹了一声:“别提了,毛都没捞到一根,只带了个穷书生回来,老子还险些让狗给咬了。”
话音刚落,众人皆哈哈大笑。
那山匪指着宋玄问:“二当家,这人怎么办?”
男子显然也有些犹豫,半晌道:“先关到柴房里头去,等大哥回来再做打算罢。”
宋玄这才晓得,这个截自己上山的人竟是些山寨的二当家。
山匪显然有些犹豫:“可……柴房里头不是关着一个呢么?”
二当家摆了摆手:“关了就关了,两个都弱鸡似的,还能逃出去是怎么?”
于是宋玄便被山匪推搡着走了。
宋玄也是无奈,他有心同那二当家说些什么,只是还没摸清这人带他上山的真正目的,只好先静观其变。
几个山匪打开柴房的门,将他推了进去,“哐”一声关上了门,便听见门外响起了上锁的声音。
柴房里的气味很不好闻,光线又暗,宋玄摸索着向前走了两步,脚底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。
柴房里响起了一个低低的闷哼声。
宋玄低头一看,正对上一双冰冷的眼睛,惊出了一身冷汗来。
宋玄早就听那二当家说柴房里还有一个人,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位。
三皇子,姬云羲。
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,宋玄越是想避着,这人却偏偏要送到他的眼前来。
“宋先生?”姬云羲勾了勾嘴角,看着他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复杂。
宋玄勉强笑了笑:“羲公子安好。”
姬云羲半倚在墙边,语气淡淡,不知是褒是贬:“宋先生果真料事如神。”
宋玄见到他,先是一惊,既而头疼起来:自己的胡言乱语,几时竟这样灵验起来。
说有灾就有灾,说有难就有难,先前他说姬云羲劫数未尽,转头姬云羲就被这些山贼掳去了。
他还没来得及开口,便见姬云羲吃力地从怀里摸出锦囊来,那锦囊被刺破了一个大洞,上头还嵌着一枚被折了杆的箭头。
“这是……”宋玄忙捡起那锦囊来,那锦囊上绣着极为眼熟的符文,拿手一捻,里面硬邦邦一块,好似变了形。
倒真是他送出去的那锦囊,只是破烂得难以辨认。
“这是你送我的锦囊,”姬云羲勾了勾唇角,目光似是探究。“若说料中刺杀之事是偶然,这次却是宋先生实打实地救了我一命。”
“这锦囊里的东西替我挡了穿心一箭,如此看来,先生果真是个有本事的人。”姬云羲说。
宋玄听后便是一愣,这误打误撞未免撞的也太过精准,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怀疑。
而且此时此刻,他又哪敢居功?
他莫名其妙料中了姬云羲的两次劫难,又和姬云羲撞在这柴房里,只怕姬云羲会对自己有所怀疑。
他虽不傻,却也不乐意同心思深沉的权贵周旋,尤其是姬云羲身份尊贵,这种说叫他掉脑袋,就让他掉脑袋的皇子,他是万万不想沾边的。
可眼下这情况,他若不解释,又不知道这姬云羲会不会以为自己勾结旁人害他,才会推算的如此精准。
果不其然,宋玄还没说话呢,就听姬云羲率先开了口。
他的声音绵软无力,似乎比先前更加虚弱了。
“只是宋先生,你怎么会在这儿?”
“宋玄!”
宋玄听得那一声,忍不住眼皮一跳。抬眼去瞧,正是这些天来来回回负责给他们送饭的吴四。
其实也是巧了,山寨里两个当家的为了让宋玄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,便给这负责看守柴房的吴四放了假,只说今夜不用他值守。
却不想这吴四难得空闲,竟下山喝酒赌钱去了,直耍到这月上中天,才抄小路回寨。
不想正撞上了宋玄和姬云羲二人。
只听那吴四问:“你……你们怎么在这?”
宋玄心下暗叫不好,脸上却笑道:“大当家嫌我们两个干吃白饭、毫无用处,赶我们两个下山了。”
那吴四吃了些酒,说话都有些大舌头,目光却狐疑:“大当家的不是要与你结拜吗?”
宋玄道:“我山下还有老娘,大当家便不难为我了。”
“当真?”那吴四脑子一时回转不过来,倒也信了他。
宋玄笑容可掬:“我岂能蒙骗你,来日我还要来找你吃酒听曲去呢。”
“好,好。”吴四这才高兴了,拍了拍宋玄的肩,摇摇晃晃地经过他,道。“我先回寨,来日我们去听曲。”
吴四晃悠着与这二人擦肩而过,宋玄微松了口气。
却不想,这吴四没走两步,忽得回过味来,脚步一顿:“不对!”
吴四刚一回头,夜空下忽得闪过一道寒芒。
宋玄转过头来,正撞上吴四喉咙被割断的一刹那。
那一瞬间,血如泉水喷涌,溅红了姬云羲的半张脸。
那张苍白,精致的脸。
吴四被割断了喉咙,发不出声来,只瞪着一双眼,指着宋玄二人不知是惊是怒,“扑通”一声仰面倒下了。
宋玄瞪大了双眼,连忙走上前去,只见那吴四身下已然积聚了一个血泊,身体不断抽搐着,逐渐断了气。
他抬起头,正瞧见姬云羲手中的匕首滴着血。
方才那一刀的动作对于他来说似乎太过于剧烈,连带着气息有些紊乱,只胡乱地扯起衣袍一角来擦拭匕首。
只是他的目光冰冷,嘴角却隐约翘起,让那染了血迹的脸庞在月光下分外的危险妖异。
“你……”宋玄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那个病公子似的姬云羲竟会暴起杀人,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。
他甚至不知道姬云羲还在身上藏了这样一把匕首,有着这样轻易取人性命的本事。
姬云羲缓缓擦去了脸上的血迹,目光如这月华一般清冷:“宋玄,今日这血光之灾,你可算到了?”
宋玄的嘴张了张,那股震惊退去,随之而来的却是不解和怒意:“他什么都不知道,我们蒙混两句便是,你又何必杀他!”
不知是方才太过紧张,还是原本的血迹没有擦拭干净,姬云羲的脸颊上带着异样的潮红:“只是为免夜长梦多。”
谁知道这吴四身上是否有可以通知山上的信号?或是一力催促他二人回去对质?
错过了这一晚,谁又知会生出什么变故来。
姬云羲想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。
宋玄心底那股凉意又窜了出来,竟脱口而出:“怕什么夜长梦多?公子不如将我也一并杀了,左右公子早就疑心我是旁人派来害你的了!”
银光一闪而过,姬云羲竟当真将那匕首比在了宋玄的颈上。
宋玄浑身冰冷,他只晓得这些权贵之间相互倾辄冷血无情,却不想连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都这样残忍,竟一言不合就夺了一个人的性命去,如今还要连他一并杀了。
却不想姬云羲用那刀身轻轻拍了拍他的下巴,状若调戏,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:“若是几日前,只怕我这一刀倒是真会下去,现在我又怎么舍得呢?”
“宋玄,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呐。”姬云羲收回了匕首,语调却轻快的很。
这是宋玄几日以来,见到最快活的姬云羲了。
许是先前的姬云羲太过安静柔和,竟让宋玄忘记了,初见之时,姬云羲却是那样锐利的一个人。
这人分明是一匹狼,却生出了一身绵羊似的柔顺皮毛。
两人在这旷野之中对视,宋玄冷冷地瞧着他,再没了那副懒散嬉笑模样,姬云羲却神色自若,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宋玄一声不吭地蹲下身,替那吴四合了眼。
又将人拖进了树丛中,没时间掩埋,只略找了一处树荫下。
宋玄见他被割断了喉咙,浑身上下都是血迹,十分凄惨,终究是有几分不忍,便将自己带着的一件外袍给他套在了身上。
这才让他的模样整洁了些。
那外袍是宋玄被掳上山时穿得,袖口绣了一丛剑兰,倒也还算体面。
姬云羲默默瞧着他给那吴四换衣服,不知是夸赞还是嘲讽:“你还真是个大大的好人,死都死了,干不干净又有什么打紧?”
宋玄并不理会,找了些草木树叶给尸体覆身,又从怀里摸出一块安神木刻的往生符来,在尸首面前烧了。
他这符都是跟些牛鼻子老道、或是不知真假的旧书上临摹来的,大多是行骗时用的。只是如今时间仓促,事发又突然,他竟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一具尸首,也只能这般略作收拾,只但愿他这胡乱学来的符当真有些用处。
姬云羲见他不搭他的茬,便忍不住开口:“宋玄……”
宋玄冷冷看他一眼,自顾自的走了。
他那后半截话就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。
宋玄平日里皆是一副疏懒温和的模样,鲜少有这般冷若冰霜的时候。
姬云羲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宋玄,竟滞了片刻,不知是什么滋味。
姬云羲跟着走了一阵,却越走越觉得吃力,一抬头,骤然发现宋玄离他越来越远了。这才恍惚明白,之前宋玄一直照顾着他腿上的伤,故意放慢了脚步,如今宋玄不管不顾,他竟跟不上了。
“宋玄……”姬云羲又轻轻唤了一声,又仿佛先前几日的绵软。
宋玄离得太远,似乎没有听见这一声。
他瞧着前头宋玄越来越小的背影,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腕,不知为什么,忽然想起先前在树林里,宋玄拉着他的手腕在树林里穿梭的光景来了。
那月光的光斑,远处的风声,以及宋玄白腻如玉的后颈。
复又想起方才那冰冷的一眼。
这景象在他面前反复重叠、扭曲,他一时觉得冷,一时又觉得热,胀得他头疼。
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,一下一下,带着剧痛,逐渐侵蚀了他所有的意识。
不知什么时候,这些画面竟都变作了一片白茫茫的月光,覆了他的眼去。
“扑通”
宋玄忽得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了,反倒有重物落在草地上的声音。他的脚步顿了顿,身后却一片寂静。
没有人叫他。
宋玄并没有回头,只是一言不发地抬起了腿。
谁知道他又作什么妖?
先前装出一副病弱少年的模样,竟将他也瞒过去了,却不想内里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。
如今想起他将那吴四利落割喉的模样,宋玄也只觉得一阵阵发冷。
他不是没有见过死人,也不是没有见过坏人,只是如此视人命如草芥——他又怎么能不感到心寒?
他虽不是什么好人,却也只图过富人的钱财,从没害过人的性命。
宋玄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,那个从山上一直跟到现在、一瘸一拐的脚步声再也没有响起。
他抿了抿嘴唇。
这样也好,他也不必担忧自己招摇撞骗被揭穿,或是哪日也被抹了脖子了。
不管他在后面怎样,是真摔了也好,是假装的也罢,终归是跟他没什么关系的。
这样就好。
这样就好。
宋玄的脚步停了下来。
罗总兵很快就离开了常宁城,去盛京复命去了。
宋玄就在门口挂上了蒜头,每日给人批个八字、说些糊弄人的鬼话,到了傍晚,就去东市给买上些肉干和点心。
肉干给二狗,点心给姬云羲。
如此过了一阵子,姬云羲的病好利落了,宋玄便盘算着要离开。
陆老六得了信儿,又是好一阵惋惜,带着几个兄弟,摆了一桌子酒,说是谢谢宋玄将那煞神糊弄去了盛京,顺便为他践行。
酒过三巡,陆老六偷偷问他:“半仙儿,你这回做局赚了多少?”
宋玄将手伸进他衣袖里,悄悄比划了一个数字,惊得陆老六连声咂舌。
其实宋玄倒真没有赚多少银子,只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。
陆老六又忍不住问:“半仙儿,您是真厉害,连那罗阎王都能唬了,做的肯定不是一般的局。”
陆老六并不知道宋玄做了什么局,他没有过多的掺合,只替宋玄做了两件事。
其一,这条街上有一个拐子,多年前拐了朱富户的女儿去。
宋玄知道了此事,借着陆老六的面子,去问明了那姑娘的去处,又去朱富户家装神弄鬼,替他寻回了女儿。
这才让宋玄得以在城中声名大噪。
其二,他帮着宋玄运送了尸体。
他倒也明白宋玄许是帮罗阎王寻人去了,但具体施为他却是一概不知,如今正一头雾水呢。
宋玄也不解释,只笑着和他碰杯。
倒是陆老六恍然大悟:“明白、明白,干咱们这行的,局哪能拆给别人看,是我莽撞了,半仙儿恕罪。”
说着,那头两个蹭席的街坊玩起了叶子,陆老六也兴致勃勃地凑了过去,再也没提起这茬来。
虽是送别宴席,酒席上却也还算热闹。倒也没什么悲情,做他们这行的,天南地北、四海为家才是常事,偶尔有些兄弟恩情,其实也不过就是昙花一现的缘分罢了。
“那野狗是哪里来的?”姬云羲问。
“二狗喊来的,”宋玄摸着手底下摇头摆尾撒欢的二狗,忍不住道。“你别担心,二狗听话的很,从来不吃人。”
姬云羲看着二狗对自己恶形恶状呲出的獠牙,并不打算相信宋玄的安慰。
“所以你前些日子每晚出去,其实是去起尸了?”姬云羲坐在院子里,歪着头疑问的样子倒有几分少年人的样子。
宋玄尴尬地点了点头。
当初他还因为姬云羲杀了吴四而恼火,转头他却又不得不利用吴四的尸体而为自己两人脱险。
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,可也的确有些打脸。
两具尸体并不好找,一顶替姬云羲的那具尸体,是先前那来算命的老妇人,活生生冲喜被冲死的儿子,他无意中听闻那人的病症竟也是心疾,便动了偷天换日的念头。
至于另一具,宋玄原本想着随便从那个坟头挖一具新死鬼出来,却被告知近来并没有和他相仿年轻人下葬。
他便想到了吴四,甚至因为当时他一时怜悯,给尸体套上的自己的衣衫,编织出了另一个完整的故事来。
“这么说来,我那一刀倒是没有割错。”姬云羲把玩着宋玄的拂尘,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。“替我们挡了一劫,算他死的值得。”
宋玄忍不住抿紧了嘴唇。
对于姬云羲的心性,他心里始终是存了道坎儿的。
诚然,他也并不是什么好人,走江湖这样久,什么样的事都见过,对于打打杀杀、生生死死似乎也早就没什么感觉了。
但对于姬云羲这样冷漠玩笑的态度,他仍旧感觉难以接受。
曾经的小团子不是这样的。
小团子是一个连小麻雀都会捧在手心,小心翼翼地去包扎的人。
宋玄皱了皱眉,起身想走,却忽得听到姬云羲说:“像我这样的人,竟然接二连三的有人替我去死,只怕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笑话了。”
宋玄转过头去,看见姬云羲正用手指一下一下地卷着他的拂尘,看见他的目光,脸上浮现起冰冷的笑意。
“宋玄,你知道我母妃是为什么一朝失宠,被打入冷宫的吗?”
宋玄没有说话,姬云羲自己回答了起来:“因为她犯了欺君之罪,玩了一出狸猫换太子。”
姬云羲的身世在百姓之中,算是秘辛,但在皇室群臣之中,可以说是一个人尽皆知的奇谈了。
所以姬云羲也不吝于在此时拿出来,用来博得宋玄的同情心。
因为这是一个荒唐的故事。
姬云羲还在娘胎里的时候,就被大夫诊断胎相凶险,很有可能发生意外。
姬云羲的母亲淑妃姿容艳丽,却子嗣艰难,多年来只怀了一胎,哪里肯放弃?
再者,她心里也清楚,后宫的女人,只要没有孩子,最后的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。
所以才有了狸猫换太子的决定。
她卖通御医错报产期,在预计生产的时候,闹着要归宁省亲,只为了在家中生产,万一产下的是死胎,就立刻换成另一个刚出生的男孩。
然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。
她生下的姬云羲并不是死胎,但是却皮肤紫绀,呼吸急促,随时都会死去。
皇帝念在她生育艰苦,不好移动,允许她在娘家中休养几日,也就是在这些日子,她从大夫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儿子天生心疾,恐怕活不过十二岁。
一个活不过十二岁的儿子,非但没有办法为家族带来荣华富贵,甚至更会拖累淑妃在宫中本就凶险的境况。
于是淑妃把自己的孩子托付给了自己即将被外放的表弟宋尚书,带着那个准备好的、健康的男孩回到了宫中。
谁也不知道淑妃承诺了什么,才让宋尚书敢于冒着天大的风险,将姬云羲藏在了自己的府上。
而姬云羲,也就成了宋家的一个秘密。
在宋府的偏院孤零零的长大,直到遇见了宋玄。
宋玄面对着姬云羲语气轻快的叙述,他竟一时有些语塞。
他曾经想过姬云羲出现在宋府的理由,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是一个因为疾病而被母亲放弃的孩子。
“纸包不住火,尤其是在后宫那种地方,是没有秘密可言的。”姬云羲盯着远处,好像在回忆什么。“事情败露之后,我就被接回了宫,原来顶替我的那个孩子也被秘密赐死了。”
之后的事情其实姬云羲就不必在说了。
皇帝老儿连自己亲眼看着八年的孩子,都能说赐死就赐死,对于姬云羲这个在外八年、素未谋面的儿子,想来也不会重视到哪里去。
“宋玄,你是算命的,不如你给我算算,是不是姬云羲这个名字就不该是我的。”姬云羲仿佛在开玩笑一样。“这样落魄的人生,竟也有人要替,我是该上柱香,好好谢谢他们。”
宋玄忽然有种冲动,想跟姬云羲说,干脆我们不要这个名字了。
我带你去四处游历,看遍山水。
这辈子都不会有人取代自己心中的小团子的。
但是宋玄没有。
他看见姬云羲捏紧了的拳头,和脸上带着冷意的笑容,心里就清楚,姬云羲是想要回属于自己的一切的。
小团子也长大了。
也是会有自己的欲望和想法的。
再者,自己一个江湖骗子,拿什么去要求别人放弃生来的尊贵,跟自己在江湖餐风露宿呢?
宋玄无奈地叹了口气,揉了揉姬云羲的头发:“别多想,我已经雇了牛车,回去收拾收拾,下午咱们就出城去。”
好像跟揉二狗的手法如出一辙。
姬云羲不高兴了,忍不住瞪他一眼:“宋玄,我连身世都告诉你了,你就不能可怜我一下?”
“那你要我怎么做?”宋玄摊开手。“某义不容辞。”
姬云羲也说不出来,冷着脸回去收拾东西了。
其实他自己也不明白,他想要宋玄怎样对待他。
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莫名的亲近宋玄,以至于会像小动物一样,故意示弱去获取对方的温柔。
也许因为是他的身边太久没有出现过值得相信的人了,姬云羲这样猜测。
只是宋玄实在没什么温柔的一面。
那家伙也就是那么一个样子,懒洋洋的,总装出一副大人样子,什么都不放在心上,嘴里没有一句真话。
对于他,倒是……
尽心尽力。
对,的确是尽心尽力。
为了他跑到罗阎王面前耍尽手段。
宋玄本来从不做刨人坟墓的事情,却也为了他去起了人家的尸体。
宋玄不喜欢他,不喜欢他动辄杀人,不喜欢他喜怒无常。
那么,为什么宋玄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呢?
姬云羲不知道。他只知道,他喜欢接近宋玄,也喜欢宋玄像现在这样,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。
他忍不住看了看窗外的宋玄。
那个人正枕着刚收拾好的包袱,光明正大的晒太阳偷懒,嘴角还带着一丝笑容。
还挺好看的。
小团子说:“我们活的很久很久,宣哥哥就能带我出去玩了,带我去看山上的老虎,看街上的师傅吞剑吐火了。”
这都是宋宣给小团子讲的故事,有的是真,有的是假,哄小孩子开心的。
可小团子当真了,宋宣也将这话真真切切地放进了心里。
“好,等你再长大一些,哥哥就带你出去看老虎、看变戏法、看灯笼,你想去哪里玩,我就带你去哪里。”
谁也没想到,在这宋府里头,两个孤孤单单、无依无靠的孩子,成了彼此最珍重的亲人。
宋宣本以为他们就会这样一直下去,等到他长大,等到小团子长大,他一定会想法子让他们两个成为名正言顺的兄弟俩,他一定会好好的照顾小团子,带他四处游历,见识这四方墙以外的世界。
但谁也没想到变故会来的这样快。
宋宣十二岁那年,宋家不知何故触怒龙颜,一夜凋敝,男充军女为奴,官兵闯入府中那一日,哭声震天。
仿佛没有人注意到庶子中少了一个宋宣。
宋宣被提着衣领,在半空中不断地挣扎着:“你放我回去,我要去救……”
他要去救他的小团子。
这群官兵这么凶,他一定害怕了。
“不必了,谁有事,少爷都不会有事。”
宋宣一抬头,才看到那人的脸,正是平日里照顾小团子、一言不发的冷面仆人之一。
宋宣瞪大了眼睛:“你是——”
那仆人见已经到了郊外,便冷冷地将他丢到一边:“主子知道你待少爷不薄,这才留你一条小命,宋家这会是起不来了,你自己寻条生路去吧。”
宋宣忽得反应过来,他口中的少爷就是小团子。
“那……我要到哪去找他?”宋宣皱起了眉。“我答应他,等他长大了就带他去玩……”
那仆人顿了顿,低声说:“不必了。”
“什么?”
“少爷的身份,不是你这等人能够攀附的。”仆人犹豫了片刻,终究还是说:“况且少爷……活不过十二岁,如今少爷已经回到父母身边,他们自会好好照顾少爷。你如今可是一个本该充军的罪人,跑到少爷面前做什么?”
宋宣愣在了原地。
“……你便将这些事都忘了吧。”那仆人冷冷的说。
宋宣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,眼见那仆人纵马远去,旷然天地间,竟只留下他一个人。
打那天起,世上便没了宋宣,只剩下了那个招摇撞骗的宋玄。
宋玄只读到这些,便烫着似得缩回了手。
床上的姬云羲还微微皱着眉,睫毛微微颤抖着,好似睡得很不安稳。
“怎么会……”宋玄的嗓音干涩,瞧着姬云羲那张精致柔和的脸,嘴巴开开合合,怎么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。
怎么会是他呢?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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